15勾心(三)-《蚍蜉传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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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处,同样要紧,亦为公开的秘密,即与己军互相提防着的李效山部。李效山什么人?至少在杨科新看来实乃鹰视狼顾之辈,与之携手无异与虎谋皮,若非上头还有个袁韬压着,他俩一早便分道扬镳各寻去处了。当前袁韬受难,身负犄角之责的不单他杨科新,还有李效山。然而,从兵士的传报可知,李效山部至今纹丝不动,这就很可疑了。他为何不动?他不动,自己先动,后果如何?杨科新越想越不敢想,深深的忧虑浮上心头,他的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李效山那一张狡诈贪婪的丑恶嘴脸,似乎只等着己军一走,便会张开血盆大口朝自己吞噬过来。对此,杨科新早有对策,很简单,玩木头人游戏罢了,李效山不动,他就不动。
第三处,则远在北端近百里外,隐患既非赵营,亦非李效山,而是四川副将张奏凯的部队。自打袁韬重用杨、李,势力重张,前任川抚王维章便亲自坐镇到了保宁府,同时派张奏凯进讨巴州的棒贼老巢。张奏凯连战连胜,袁韬军在他的不断打击下狼狈犹如落水狗,失了经营数年的巢穴,仓皇南遁,张奏凯也因功升任四川副将。此人既得嘉勉,战意愈炽,一路追击袁韬军到营山县,大有一举荡平川北所有棒贼的气势,若非营山多山,地势艰险,只怕不等赵营来攻,袁韬等人已然死在了官军手里。除此之外,还有一事不得不提。当日王维章革职去任消息传来,棒贼内本弹冠相贺,以为能趁着川抚交接的真空期重返钻空子重返大巴山。岂料暂时接手抚标的川北兵备道夏时亨是个狠人,四川抚标一千五百人在他的指挥下与张奏凯部队密切配合,守备严密更胜王维章在时,两人联手,已经压得袁韬军大气不敢出,整日都是抱着得过且过的凄惨心思。试问,有如此强敌在北,即便最后袁韬军能战退赵营,人困马乏之际又拿什么抵御极有可能前来趁火打劫的官军?
综合以上三点思虑,杨科新对此一战实在是十分悲观——败,要亡;胜,亦要亡。数来数去,当真都逃不过一个“亡”字。
“日他仙人板板!”杨科新越想越不对劲,腹中怨愤之气郁结成团,如千斤块垒压在胸口,忍不住一拳重重砸在了手边的桌案上,那桌子“嘎吱”一声,竟是凹了个小坑。
自把命抵给阎王爷讨生活至今,杨科新什么样的险情没见过?说在生死间徘徊都是轻的,好多次就连他自己也认定自己死定了,结果最终都挺了过来。但是,死则死矣,没有一次,他是像现在这般难受,亦或者说是绝望。很多次,就算死,他死的明白,也死得无憾,有一帮并肩战斗的兄弟共赴死难,也值。然而如今,他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助,他只觉身边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,官军是敌人、赵营是敌人,就连李效山、袁韬,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潜在的敌人。
我还有谁可以相信?还有谁可以倚仗?还有谁是我的朋友,会在我最危难的关头伸出援手?杨科新连问自己三个问题,无一例外,给出到自己的答案都是可怜巴巴一个字——“无”。
那形势就很明了了,身处在这漩涡之中,与其说自己是给绑在了袁韬军中对抗赵营,倒不如说只有自己,对抗着包括赵营、官军、李效山等等所有人。
只凭自己这点兵力,打个锤子?
想到这里,杨科新不禁哑然失笑。他笑,是苦笑,是嘲笑。苦笑对自己,嘲笑,对象也是自己。打了大半辈子的仗,至如今,到头来为谁打仗、打什么仗都稀里糊涂。
那么,该何去何从?
想到最后,脑中思绪多如乱麻,越理越乱,越理越多,想要抽丝剥茧一个个理清,几无可能。所以,杨科新斩断一切,索性抛给了自己这个具有决定性的问题。
会问出这个问题,从一开始就说明杨科新自己回答不了自己。只不过,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——他不想再为袁韬打仗。打那些烂仗、糊涂仗,打来打去打到最后,没个结果,没个希望。
“老子不干了!”杨科新突然松口气,一屁股坐到了地上。
地上冰冰凉,寒意袭来,他禁不住要起身。这时候,却感到身后一阵清香倏然而至,闻香识人,不回头也知道,是蔻奴来了。
“你来做什么?”杨科新依然两脚撇开坐着,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道,“正堂重地,岂是你妇人想来便来的?”
岂料蔻奴一张嘴,娇滴滴来一句:“奴奴是来为将军送茶水的。军情虽急,身体亦要保重。”
她声音清脆婉转,很是好听,杨科新随口一句话,本来就没对她置气的意思,这时候听到有若莺语的关心,糟糕的心情稍稍舒畅。周遭皆无人,这样的环境令他代入了卧房的场景,他一如既往,几乎是习惯性地将自己的心事脱口倾诉给蔻奴:“我意已决,袁韬是不救了,任他自生自灭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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