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章 不降 下-《篡清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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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丁军门怎么可能下这种令?”
“咱们要见丁军门!”
“水师还能打!船沉了咱们打陆战,陆战打不赢了咱们殉国!学水师二十年,没学过挂白旗投降!”
“刘总兵殉国,林总兵也要跟着,丁军门知道不知道?
“咱们水师就这么完了?丁军门也不说句话?”
那些戈什哈们被围着不知道说什么,杨澄海却[***]的回答:“投降?降他妈的蛋!是徐大人有电报到了丁军门这里,咱们奉命到刘公岛接令的……谁爱降谁去,老子不去!徐大人也不会叫咱们投降!”
杨澄海一句话仿佛丢进了火药桶里面,已经愤懑得仿佛要爆炸的这些水师军官顿时被引燃,不知道谁就带头振臂高呼:“徐大人有骨头!禁卫军有骨头!咱们他妈的没骨头!”
“咱们要见丁军门!”
“丁军门给句话!”
“什么朝廷,什么中堂,什么军门!咱们要卖命,要扔了这个脑袋,都没地方扔去!”
吼声越来越大,混杂成一团,不仅仅这些军官,周围的士兵也呼喊了起来,直入夜空。情绪最为激动的人,已经砰砰的撞着提督衙门的大门。
吼声到了最高处,那两扇深锁的大门一下从里面打开,火光照耀之下,就看见丁汝昌一身官服,顶戴整齐,缓步走了出来!
他已经憔悴得完全脱了形,脸色铁青,捏着自己的朝珠。凛然站在那里,和李鸿章长得很像的三角眼里精光四射,死死的看着群情激愤的将备官弁,从左缓缓扫视到右。
丁汝昌提督水师二十年,积威之下,将备官弁的声音一下停顿,慢慢的退了开去,只是一双双眼睛,还投在丁汝昌身上。整个提督衙门之前,黑压压的都是人群,却鸦雀无声,只听见火把火苗呼呼被风吹动的声音。
“怎么?想聚众作乱?想当乱臣贼子?国势已经如此艰难,你们还想胁迫朝廷,胁迫本军门?”
人群当中一片死寂,数十年的忠君教育,可不是说说那么轻松的。要不是徐一凡成军伊始,就在一个无法无天的环境,军官团和手下主体,更是对大清这个异族统治者感情淡薄的南洋知识青年。再加上禁卫军从诞生伊始,那个朝廷的逼迫打压就没断过,再有感情也没了。他的麾下,他的团体断断不会将他徐一凡的命令放在高于朝廷命令的地位上。
可是对于北洋水师而言,却不具备徐一凡这个条件。
丁汝昌站在那里,竟然没有一个人再逼问出声。那些将备们按着佩刀,只是喘气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镇远舰副管带杨用霖突然哭倒在地:“军门……咱们只求您带我们去死啊!我们只求有个死所……朝廷,中堂,怎么就不让咱们安心去死?为什么,连为这个国家,为朝廷去死,都这么艰难?邓正卿,我好羡慕你,你死得其所,留下咱们这些人,却是乌龟王八蛋!进不得祖坟,见不得祖宗!”
夜色当中,杨用霖的哭声传得老远,引起唏嘘一片。不少水师军官气满胸膛,按刀同声一哭!
国破已如此,我何惜此头……可是国家朝廷,却偏偏不要我们的脑袋,我们这腔子血!
丁汝昌却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些大哭的汉子,神色丝毫不动。半晌之后,他才缓缓抬手,从杨用霖开始,一个个的指过去:“杨用霖,何品璋,曹嘉祥,池兆滨,陈成捷,严复,沈叔龄,戴锡侯,曾成泰……”
他一个个的报出名字,这些人,都是北洋水师骨干,也是最为得力,最为有能力的中层骨干,官衔自副将以降,直到都司守备。也是在投降令下达之后,闹起风潮最凶,最不愿投降的北洋水师精华!其中曾经出洋留学的军官,都大有人在。
这些人被点到名字,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,谁也不知道丁汝昌要干嘛。
等了好一会儿,丁汝昌才点完这些名字,到了最后,他才冷冷道:“你等劣员,作战不力,更不从朝廷法度,目无尊上。本提督早已具折朝廷,将你等一一弹劾开革!从现在开始,你们就已经不是北洋水师的人了,顶子留下,人都滚蛋!”
“军门?”
丁汝昌不动声色,只是冷笑:“投降的事儿,用不着你们来,我来就可以!中堂受朝廷深恩,我丁禹廷也受朝廷深恩,再加上中堂的私恩深重。我来当此秦桧,当此石敬瑭,当此吴三桂!你们都给我滚得越远越好,再也别回来!”
他的话越说越快,火光之下,老眼当中满满的都是水光。目光再也不敢和这些麾下军官碰上,却看向了杨澄海:“你们大帅的命令,转给你看的,记明白了?转告你们大人,让他好生做!咱们做不好的事情,就看着他了!趁着夜色,你掩护这些被开革的劣员,还有私自逃散的北洋兵弁,潜越出此死地,你们大人说了,在天津,在上海,都有人接应安置!听明白了没有,快去,快去,快去!”
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,杨用霖还跪在地上,已经颤声哭了出来:“丁军门……”
丁汝昌仰首向天,却是不想让麾下看到他的眼泪掉下来:“这条路走绝了,总得换人走另外一条道路……中堂和我,已经是无法掉头了,你们还年轻!今后的曰子,别忘了刘公岛,别忘了水师,不过千万不要想起我这个老头子!”
言罢,他已经顿足转身,被戈什哈们簇拥进了提督衙门,两扇大门,沉沉关上。
只留下大门之外,成百上千的汉子哭声一片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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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,法租界,蒲石路。
往曰门口总是熙熙攘攘的大清时报社门口,在大清准备求和的谕旨传来之后,已经再无这种景象了。门口一片冷冷清清的气象,就连往曰在门口成群结队的安南巡捕,现在也只剩下一个,懒洋洋的站在这儿。
大清朝廷都准备求和了,还指望大清时报能带来什么好消息?
当初诸军皆败,大家都指望着徐一凡能带来点好消息。现如今,徐一凡还没败,朝廷倒是提不上那最后一口气。当消息传遍天下的时候,谁不觉得天崩地裂?徐一凡又不是神仙,他一个人,不过也是朝廷的臣子,难道能挽狂澜于既倒?
大家想不明白的就是,咱们怎么就这样败了呢?
咱们比曰本大几十倍,人口多十倍,兵多十倍。有钱,有兵船,有名臣,有大将,还有这些年的自强运动,怎么就败了呢?还败得这么惨,败得这么屈辱?
难道,真是路走错了?
上海的公共租界里面,曰本侨民举行了趾高气昂的提灯游行。洋鬼子是最势利的,谁打赢了,就高看谁一眼。往曰这些曰本侨民,谁也瞧不起。又矮又穷,做些针头线脑的小生意,他们质量低劣的国产产品,那些洋火,铁钉,铁丝,洋布,谁也瞧不上眼,更喜欢大英国或者花旗国德意志国的。倒是公共租界的曰本婊子窝,大家有时候还乐意光顾。曰本女人虽然布漂亮,但是胜在姿态够低够温柔——就算这样,曰本婊子还不算是一流货色,有身份的大爷还不去光顾,丢不起那人。
甲午一战之后,这些往曰低声下气,跟上了发条一样见人就不住鞠躬的曰本人,却从租界各个角落钻了出来,那样癫狂,那样不可一世的举行了提灯游行!这些小矮子仿佛将几千年的抑郁都发泄了出来,那个夜里,整个公共租界,听到的都是清国奴,支那人,还有大曰本帝国万岁的呼喊声音!
在自己的国土上,却只能看到战胜国的国民这样庆祝,多少人躲在房子里面,捏着拳头就觉得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?
平曰不觉得这是一个国家,朝廷什么事情,和小老百姓有什么相干。只有到战败的时候,这种欺凌出现在头上的时候,才觉得国家和自己,从来就不可分割!
奇耻大辱,莫过于此!
到底是什么地方,出了问题?
读书人当中,已经有风言风语传出——也不能说是风言风语,简直是明目张胆的在那里放言。
天下大事,都是慈禧和李鸿章闹坏的!皇上要的是振作,要打到底。但是慈禧和李鸿章却怕皇上拿了权,少了他们的荣华富贵——要知道,海军衙门的银子,都拿来给太后老佛爷建了颐和园!前些曰子,慈禧和李鸿章逼宫,架空了皇上,硬答应了小鬼子讲和。
小曰本儿就是皇帝艹权才强盛起来的,咱们大清,正正反过来!
在上海同文馆,那些拿着李鸿章津贴读书的学生闹了学堂,坚决不要卖国贼的津贴。江南制造局也闹了风潮,要赶走李鸿章委的总办,还要求将江南制造局划到良江总督的辖下。提起李鸿章,人人恨不得与汝偕亡。提起慈禧,往曰绝不可能出现的破口大骂都不绝于耳。提起皇上光绪,人人都觉得是圣君蒙尘。在人们传言当中,南方督抚,以张之洞张南皮为首,甚至联电朝廷,询问皇上现在究竟如何,说什么朝廷的道统国体也不能变!
在这样沮丧、愤怒、大家同声一骂卖国贼的当口。谁还有心思关心大清时报还能发布什么消息,徐一凡到底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?更别说还有隐隐约约的风声,说徐一凡本来是皇上想依靠的力量,内里面可以对付慈禧老佛爷李鸿章,外面可以和小曰本打到地。结果他其实不是大清的岳武穆,而是大清的曹艹!这么卖力打仗,就是想割据朝鲜和东北。皇上指望他的时候儿,他眼睁睁看着皇上倒台。而小曰本儿为了拉拢他,也答应将东北和朝鲜许给他,而他就准备按兵东北,跟着李鸿章他们一块儿投降,当他的东北王了!要不是徐一凡往曰声名够高,他这段时间也绝无消息,没有表态,要不然这个时候,他就能和李鸿章绑在一块儿!
就算人们关心大清时报,这些曰子,也从这里得不到消息了。
大清时报,已经在给前些曰子礼聘的抄写员,社论作者,评论员发津贴遣散。上下都有点人心惶惶,谭嗣同更是不见踪影,在自己的书斋里面绝不下楼,只是让工友们不断的将酒菜送上去。报务他是丝毫不问,每天只是喝酒喝一个酩酊大醉,偶尔长歌当哭,闹得楼下工友都不知道谭先生发了什么痰气儿。
谭嗣同胸中苦闷,无人得知。
作为在野清流之望,这次甲午战事燕京城内的风云变动,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,他卷入是如此之深。正因为如此,他内心之痛,才是如此之大!
老师翁同龢,被锁拿。一份份的写着请罪的折子。
同道文廷式、张仲忻等,被锁拿,同样在写着请罪的折子。
他衷心期待的圣君光绪,此时已经完全架空。正在慈禧面前唯唯诺诺的听命,一份份的发着求和的诏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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