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2主客(二)-《明匪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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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何大化严正道:“但凡人,生来就有罪,即便天主座下的诸圣贤,也皆因摆脱了所有罪孽方能超凡脱俗。”

    “杀人算罪孽吗?”

    何大化不防他突然问这个问题,愣一下犹豫着点头:“算......”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不安地看向覃进孝挂在刀柄边的手。

    覃进孝面色冷峻道:“我十三岁开始杀人,至今亲手杀的、借别人手杀的人数岂能计数?若是寻常人尚且要花一辈子来赎罪,我却要花多少辈子?与其夜夜在赎罪中挣扎,倒不如趁还活着多多潇洒快活,至少下了地狱,也不枉此生。”

    何大化怔而无言,他畔的少女却道:“你承诺放左帅过山,就是一件好事了。天主会看到你的努力,至于能抵消多少罪业,自有天主评判。无论过程多少艰辛,等到你人生的最终一刻,天主必会给你一个公的裁决。”这声音悦耳婉转,字正腔圆的官话中微微夹杂了些楚语的韵味,几如山涧流水般轻灵动听。

    说话的是何大化的女儿,少女替忐忑的父亲解了围,笑容满面直视覃进孝,她的脸蛋好像绽放的白兰,人看了心也不由自主跟着愉悦起来。

    “这是你的女儿?”覃进孝从来忍不了别人插话,一股怒意升到高点,却在看到那少女的一瞬间陡然跌落谷底。

    不等何大化张嘴,那少女大方回道:“应绘衣,叫我绘衣就好。”

    杨招凤笑着道:“你爹姓何,你姓应,是随母姓,还是你国别有风俗?”

    何大化红着脸回答:“她生在大明长在大明,和鄙人不同。她娘亲乃沈垭本地人,倒也不姓应......”

    绘衣解释道:“我这名字不是随意起的,可有来历。”接着清清嗓子,好似学着父亲的口吻说话,“沈垭原先来过一个去武昌府应试的秀才,受我爹的接待,便吟了一首诗赠我。诗里头有一句‘应是留花处,细把铅华绘彩衣’,我觉得好听,就取‘应’、‘绘’、‘衣’三字组成了汉名。”众人瞧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有几分憨,均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也许是被绘衣开朗的格与笑容感染,本有些局促的气氛登时就活络开了。

    覃进孝的冷脸亦如冰雪消融,温和不少,对何大化道:“你回去吧,左良玉一个人要出山口,我会放他走的。”

    何大化再次道谢,脚下却不动,杨招凤见状便问:“你还有事?”

    “是......”何大化尴尬笑了笑,“鄙人前不久走访楚北时听说贵营来了些佛郎机人?”

    杨招凤回道:“对,难道你也是佛郎机人?”

    “是,也不是......”

    “红毛人?”

    何大化没办法,乃道:“鄙人出生在佛郎机,却长于欧罗巴法兰得斯以东,那里大小藩国林立,少说也有三四百个之多,名字不提也罢。”

    几乎二十年前,来大明传教的泰西传教士艾儒略就已经在自己所著的《万国全图》、《职方外纪》、《西学凡》等书中将西洋各国作了区分。他与徐光启、马呈秀、杨廷筠、叶向高等对番夷之学感兴趣的官宦或天主教友结交,因此广为士林所知。在他的书中,大胆将古来汉文统称西洋的诸如“泰西”等陈词替换,以音译出“欧罗巴”指代天竺、大食等更西边的洲陆,及将位于欧罗巴的诸国也以“意大里亚”、“法兰得斯”、“莫斯哥未亚”等等专名冠之。何大化来楚前曾先落脚福建,在艾儒略布道的福州“三山堂”与其人相处过很久,同样在耳濡目染中将艾儒略创制出来的东西学以致用。此外,他与当前正在北京明廷钦天监供职的汤若望也相识,二人在来大明前是同学。

    当然,即使他有意说了些宽泛的地名国名,可在杨招凤等人听来,依然云里雾里。

    交流不畅,何大化涩然一笑,亦不再说。杨招凤对他拱拱手道:“先生既与佛郎机有渊源,有闲暇了径可来襄阳。我家主公对先生这样的有识之士最是尊重,必无轻慢。”杨招凤平很注重赵当世言行举止,他想到赵当世这段时期正重用从从濠镜澳雇来的那批佛郎机人,是以对有才能的人本着能拉一个是一个的原则,向何大化发出了邀请。

    何大化学着汉人礼仪给杨招凤作一揖,算是对他的邀请表示感谢:“正有此意,待有良机必定上门造访。”

    当下双方无话说,便要分开,覃进孝稍稍侧过,忽听见绘衣声若银铃:“大哥哥,你左耳上的环儿真好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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