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13 戴罪立功-《汉祚高门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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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半晌后,潘甲才沉声说道。

    桓伊见潘甲已经有些意动,便又说道:“我既然选择潘君去做此事,便是因你有成事可能。若是全无可能的勉强,那是为我自己积攒罪孽。况且目下的我也是命若浮萍,唯寄事成,才能转安。”

    潘甲有没有成事的可能,桓伊也不能确定。其实关于是否外遣潘甲,金玄恭与桓伊本来就有分歧。

    金玄恭认为,既然已经清楚羯军在曲周四边分布耳目所在,可以趁其不防直接出兵擒捉,能够审问出多少敌军军情便是多少。对于潘甲这样的乡士,无论能力还是忠诚,都不可太过信任,轻易派遣其人外出,很大可能是非但不能查知敌情多少,反而有可能泄露己方的情报。

    对于金玄恭的看法,桓伊并不是不认可。但金玄恭是属于王师兵长,而桓伊却是曲周县署官员,双方所处位置的不同,便决定了桓伊在考虑问题的时候,不能只着眼于当下的军事,还必须要考虑到曲周战后的治理。

    按照行台章制标准,眼下的曲周根本就不具备设县的条件。抛开别的都不说,单单在籍人丁这一项便远远达不到要求。而人丁并不是凭空生出的,桓伊除了要襄助王事当下军事之外,还必须要考虑到战后此境生民招抚。

    当然除了这一点之外,一旦曲周战事结束,王事肯定需要继续大举北进,桓伊也必须要有值得信任的臂助人力才能更加从容处理县务。

    也正是基于这种种考虑,桓伊才决定承担一定的风险,给予潘甲一个机会与考验。如果此人今次能够成事,抛开当中收获不谈,最起码可以保证这个人是可信的,能以大事相托。

    若是不能,结果无非两种,一则潘甲身死,但曲周却能得报周全,其人因桓伊差遣而送命,桓伊肯定也会妥善安置他的家眷,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。二则潘甲投敌,招引羯军提前来攻,让曲周局面变得更加凶险。

    但就算不派遣潘甲前往,这危险也是存在的。羯将石闵狡黠凶恶,虽然眼下有东武城方面的王师频攻吸引其人注意力,给兖州军争取筹措布置反击的时间,但究竟能拖多久其实未定。曲周位于两军交战的最前线,届时战斗烈度肯定很强,桓伊也不敢抱万全无失的奢望。

    当然,无论之后事态发展到哪一种情况,潘甲此行肯定是十足危险。但凡有求进,谁又能得十足的周全呢?桓伊自然也是冒险,甚至就连对面的羯将石闵,他自恃游骑凶猛将王师各路兵众困在各自据点,又何尝不是在玩火?

    得知桓伊要安排自己去做什么,潘甲先是松一口气,毕竟这不是直接送死,但之后又变得紧张起来:“卑职实在、实在不曾……只是请问明公,行事之中可有机要需谨慎小心?”

    他毕竟只是一个寻常乡义而已,对于自己能够参与到这种大事中,即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,但也实在乏甚底气。

    “只作寻常即可,详记见闻,多思少言。”

    潘甲这种情况,桓伊也不可能吩咐他太过复杂的指令,叮嘱种种,主要还是提醒他维持本色即可。

    金玄恭虽然不同意桓伊的作法,但当潘甲真正准备出行的时候,还是出面见了一见潘甲,同时交代一些军务有关的细节。

    “这个潘甲或是乏于识见,但却不负义气。河北多慷慨,诚是不虚。”

    站在县城城门下,眼望着潘甲并两名随员渐行渐远,桓伊忍不住感慨说道。这些河北乡民,与他们这些久居洛上、长沐王恩的北进之人又不相同,肯于承担这样危险的任务,心中的煎熬肯定更甚,毕竟能否得于回报,他们本身是很难确定的。

    “燕赵多豪迈,更可贵则是坚韧。”

    金玄恭还是持有几分保留,慷慨者易激于情,却难守于事。在他看来,这些人入治日短,或能急于一时的勇烈承担险任,可一旦形势发展并不顺遂,或者受于强势压迫,同样也有很大可能会放弃原本的立场。

    说到底,还是与他亲身的经历有关,被至亲之人接连背弃,对于人性如何,他并不敢再抱太多美好期许。

    但既然人都已经撒出去,再说这些也无益。当务之急还是要增强曲周的自保能力,一旦反击正式开始,他们能多坚持一刻,便也能增加许多活命的机会。

    潘甲等几人离开县城之后,便直往此前摸查清楚的一处充当羯国耳目的乡民据点而去。

    一路前行倒也顺利,最近这段时间他们频频外出活动,也总结出羯军游骑活动日益稀少的规律。这也是潘甲敢于冒险出城的原因之一,羯军斥候不讲道理,一旦遭遇后祸福如何都由对方一念,但若只是与乡众交涉,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。

    郊野中小心翼翼前行,过了将近三个时辰的跋涉,他们终于抵达一处草甸所在。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高没人身的杂草荒枝,似是人迹罕至。

    然而当潘甲等人在左近故意弄出一些声响后,周边荒野中很快就有了反应,潘甲等人状似未觉,突然野地中扑出七八道人影,各持手工打制的竹木器械将他们团团围住。

    “你们、你们是什么人……”

    虽然早已经知晓对方底细,但潘甲还是表现出一副惊慌未定的神色,至于其他两名随从,则根本都无需作态,他们本也不清楚此行目的,只道行踪暴露,惊得魂不附体。

    “呵,原来是潘家人!”

    对面几人稍作打量之后,脸上顿时也流露出讥诮笑容。原本乡野之间消息闭塞、往来不多,一河之隔或就毕生难见,但目下曲周周边乡民,早前多被驱逐到曲周县城中,之后长达几个月的乡斗争夺城池,对于潘甲这个乡斗悍将自然也不陌生。

   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,对方人多自是一拥而上,将潘甲等人按在草地中便是一顿拳脚施加,那两个乡勇遭受殴打后已经忍耐不住大声叫嚷道:“我等已被王师收编,阿兄更是县署明公座上宾客,刁民胆敢加害,不怕招惹横祸……”

    这几句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,那几人拳脚总算有所收敛,发泄愤怒之后,便又将他们三人捆绑起来,同时还忍不住要强笑骂:“那南国王师自身都难保安稳,也难成你们这些潘氏恶贼的依仗!”

    打骂之际,几人被扭送到了草甸深处。这里河泽干涸,有一片方圆数顷的平地,搭建着一些简陋窝棚,居住着的自然都是早前曲周乡斗落败的乡民。眼见潘氏恶徒被捉到这里,一时间可谓是群情激涌,妇孺老幼纷纷上前喝骂厮打,潘甲等几人片刻间已是满头满脸的血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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